對話宋志平:嘗鮮混合所有制
一位國企掌門人為何掌管眾多民企?大規(guī)模的收購民企到底居心何在?民企入股央企是否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國企干嘛非要找民企,沒好處會去嗎?混合所有制能否平衡,如何讓人口服,讓民企心服?宋志平身兼兩個世界500強企業(yè)的央企董事長,為何嘗鮮混合所有制?近日,央視對話宋志平,中國水泥網記者整理了詳細的文字,以饗讀者。
主持人陳偉鴻:如果一位國企掌門人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大家最想問他什么樣的問題?如何面對公眾對國企的非議?國企的老總是不是很好當?這些或真或假的描述和我們發(fā)自內心的最想要得到的答案這些問題。這些問題我們都交給這位兩家世界500強企業(yè)的掌門人,歡迎來自中國建材集團以及中國醫(yī)藥集團的雙料董事長宋志平先生。
國企掌門人好當嗎?
主持人:當我們提到國企掌門人這幾個字的時候,大家自然而然就涌現(xiàn)出這么多的關注,對于大家的問題有沒有特別想要辯解的。
宋志平:大家對于國企掌門人的這些問題也是社會上大家關心的問題,首先國企掌門人好不好當?我認為很不好當,其實北京以前有句話叫“四大傻”其中有一句就是“國企當一把”,其實也就是說明這個位置實際上是一個比較困難的,或者是說不那么好當的,或者是說也不是那么多人愿意選擇的一個位置。
國企掌門人有級別嗎?
主持人:但也有人覺得說你們是國家指派的、任命的是有級別的,有人甚至是副部級的,對于這樣的坊間傳聞您有什么要澄清的嗎?
宋志平:其實國有企業(yè)在進入市場之后,我們就沒有級別了,過去曾經有過,到后來就沒有級別了。比如像我從北新做廠長的時候就是沒有級別的,到現(xiàn)在也一直沒有級別。
國企掌門人的年薪是“旱澇保收”嗎?
主持人:對于國企的掌門人,人們想知道的還有很多,當然我要事先有個溫馨提示請宋志平總準備好,來看一下大家關注度比較高的一些和國企掌門人相關的話題,第一個國企掌門人的年薪?大家都認為你們的年薪是“旱澇保收”的。
宋志平:其實國企也有嚴格的考核制度,我們有基本薪資,有業(yè)績薪資,基薪其實是很低的,業(yè)績薪占到2/3,所以如果你的業(yè)績不好的話是拿不到高薪水的,就說我去年做的業(yè)績別前年小,我的工資是下降的,今年我的業(yè)績好起來工資可能還會漲一點,我的獎勵都是國資委進行嚴格考評的,我們也有考評委員會,最后經過國資委的分配局然后來平衡看看我們到底該多少錢,其實國企的收入高是和公務員比,但是國企領導的收入,如果和市場上比,和民企外資比的話國企領導者的收入是低的。
國企獲得高額利潤是靠壟斷地位嗎?
主持人:和錢有關的另一個數字呢,就是企業(yè)的利潤,今年您掌管的這兩家企業(yè)利潤如何?
宋志平:利潤還是不錯的,建材和國藥這兩家企業(yè)都是充分競爭領域里的,那么在2013年建材大概有123億元的利潤,國藥有70億的利潤。
主持人:面對這么高額的利潤大家很關心,它們到底是怎么來的,所以我們需要您以正視聽的第二個問題, “國企的高額利潤”,但是大家都覺得國企的高額利潤背后是靠壟斷地位獲得的,是這樣嗎?
宋志平:大家應該知道國企有幾類,也有自然壟斷這一類的,但是對于大多數國企來講,也都在充分競爭領域里面,像建材和國藥這兩個領域是在完全競爭領域里面 ,所以不存在壟斷,想壟斷也壟斷不了,在央企的112戶企業(yè)里面,可能有100戶左右都是充分競爭領域里的。
國企是否擁有定價權
主持人:有人認為國企不管壟斷還有定價權,總而言之你們天然的有很多特殊的待遇和優(yōu)勢,您覺得呢?
宋志平:定價權可能是大家覺得什么油、氣、電等等,這些價格是國家定的價,其實并不是有企業(yè)定的價,像中國建材的水泥和國藥的這些藥品的定價,實際上是服從于市場,也是隨行就市的,本身并沒有強加于市場的價格,如果強加于市場,市場也不接受,因為要充分競爭。
會有人為國企買單嗎?
主持人:面對虧損的問題, 有人說國企掌門人好當是因為即使國企虧損,你們依然可以過著好日子,接下來是第三個問題也需要您以正視聽,“國企虧損不怕,因為有人買單”。
宋志平:剛才您講到有人買單,其實是大家不太清楚,即使是國企今天也是這樣,給了你一定的資本金,尤其是在充分競爭領域里,實際上是不會在不給你資本金,是用這點資本金讓你去發(fā)展,都虧掉了企業(yè)怎么辦,這么多員工怎么辦,這些都是國企領導人要考慮的,這個問題只要涉及是說資產不是國企領導人的是國家的,民營企業(yè)資產是他自己的,所以虧了他害怕,因為要自己買單,好像國企就不用,所以這就牽扯到國企里面領導人大部分都是職業(yè)的經理人,相當于職業(yè)化的領導人,所以不會因為不是我們自己的,就虧了我們也無動于衷,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們是“草根國企”
其實國企也有一批都是草根的國企,或者草根央企,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光鮮,那么繁華,實際上有的時候國企也是這些年大家依然將的走向市場,透過第一輪在市場上栽倒,然后義無反顧地果敢的邁向市場那才有了今天一些國企他們的崛起。
主持人:我們打開宋志平先生的國企備忘錄,看看您曾經經歷過什么樣的一些艱難、困苦、幸福和希望。我們先看看屬于宋志平志平先生的國企備忘錄當中這一頁到底記錄了什么?
2002年的中國建材集團資不抵債,公司總共有20多億元的銷售收入,卻有30多億元的銀行負債,買倆汽車都不敢以中國建材集團的名義,否則就有可能讓法院拿去抵債,財務室已經貼好了封條,財務人員只能晚上偷偷辦公,就在此時一紙憑書送到了宋志平志平手里,他被任命為中國建材的總經理,就在任命的當天宋志平志平坐在主席臺上,就收到了法院發(fā)來的傳票。[Page]
第一天上任收到傳票
宋志平:當時那張傳票送過來我就馬上把它背過去了,因為我還要表態(tài)講話,這個太戲劇性了,因為我不能老看著這個東西早給大家講話,我要發(fā)表就職演說,可是這兒拿著一張傳票所以我把它翻了個個兒 ,先把眼前的事情渡過,在再說這個債怎么還,這一顆打退堂鼓已經來不及了,當時是大型企業(yè)工委領導談話,談完話以后我原來的老總就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我從彈坑里爬出來了,該你進去了。
剛上任時心里沒底
當時接手這樣的一個企業(yè)我心里也沒有底,那個時刻就等于已經上陣了是沒有退路了,結果有一次在行政學院學習就是給我開傳票的這個資產公司的老總,居然跟我分到了一個課桌上,我說你這個要債的怎么要到這里來了,所以真的很戲劇化,但是后來我還是籌集了錢,一筆錢把它還上了。
國企并不在保險箱里
主持人:但是這樣的企業(yè)至少戴著國企的光環(huán),國家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該給錢還是得給一點吧?
宋志平:很多人認為國企剛才講壟斷好像是不缺錢, 好像銀行天生的就該給你錢 ,其實不是。我那個時候接觸這家公司當時就問了個問題,國家在哪里呢?一個國企成了這樣子,負債累累,這些銀行查封了我。國家的銀行查封了國家的企業(yè),當時心里其實百感交集,但是也讓我知道了及時國企并沒有一個沒有托盤底托,并不是在保險箱里。
“草根國企”如何自救
主持人:我很好奇當一個資不抵債的國企擺在你面前的時候,沒有太多的特權。然后國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因為你是國企而出手救你,那到底靠什么了來做自救呢?
我們要做水泥行業(yè)里的老大
宋志平:如果中國建材在行業(yè)里不能做成老大,那作為一家央企就沒有存在的意義,這就把這個目標給鎖定了,我就在思考怎么才能做成老大,行業(yè)里什么是最大的呢,研究一番因為水泥占到建材行業(yè)GDP的70%,也就是水泥是個主流的產品,可是我原來這家公司不做水泥,很多人都認為我們有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我對戰(zhàn)略的理解是,先定目標缺什么找什么,那我定了水泥之后,沒有水泥怎么辦?不懂水泥怎么辦?我們缺資源找資源,缺人才找人才,恰恰是這樣的一個思路,我覺得奠定了這個企業(yè)的一個重大選擇。
主持人:你當時選擇的這樣一個戰(zhàn)略路徑,發(fā)現(xiàn)在你面前山頭林立,強手如林,我們看一下到底在水泥行業(yè)你們面對的對手有多強大。
在徐州對手是戰(zhàn)無不勝的海螺,海螺在徐州擁有萬噸生產線,這樣的生產線當時全球只有7條,而中國建材集團雖然在徐州有兩條線,一條5000t/d,一條3700t/d小馬拉大車效率很低,雙方在徐州打的昏天黑地,甚至兩家公司銷售價格都低過成本,最嚴重時中國建材的九個客戶丟掉六個,情況萬分危急,如果海螺在加一把勁,中國建材集團就徹底被打垮了,
而徐州有著中國建材集團主要的水泥廠,失去徐州意味著滿盤皆輸,而此時宋志平志平卻派人和海螺進行談判,希望能夠收購徐州海螺。
輸家逆襲收購徐州海螺
主持人: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會和我一樣,不太明白,你們眼見著都已經要被人家徐州海螺打敗了,都快要擠出這個市場了,你突然間振臂一呼說:我要收購你,這個有點天方夜譚 。
收購徐州海螺是生死之戰(zhàn)
宋志平:當時我們兩家的競爭非常慘烈,但是對于海螺還講海螺的水泥都在江南,這是在江北唯一的一條線,過去我們其實想和海螺劃江而治,但海螺實際上在徐州干了一條萬噸線,無論從設備還是技術都遠遠的先進于我們,所以在競爭里面我們處于劣勢,但是對海螺來講其實是可進可退的,但是對中國建材來講是沒有退路的,是生死存亡之戰(zhàn),必須拿下。針對這樣的競爭究竟該怎么做總該有個解,要么你收購了我的,要么我收購了你的,它覺得你這個企業(yè)太破了,它就給我開了一個價錢,我的同事們就覺得太貴了,但是我就感覺到這個時刻已經不存在貴和便宜了,所以這個收購的價錢也是市場定的,就人家賣多少,別人要買多少要市場決定,但是我拿了我上市的一半多的錢去做了這一件事,不惜代價,孤注一擲,我覺得在做企業(yè)的時候,有的時候會遇到這樣的坎,關系到你的生死存亡。這樣的時刻也是關鍵的時刻,所以這個時候你就必須果斷決定。如果把徐州海螺收掉,在徐州這一塊版圖就都是我的 ,同時保護了在魯南的這一塊水泥市場,就會形成水泥的一個基地。
收購過程中國企身份管用嗎?
主持人:在這個事情上,您覺得國企這兩個字起到作用了嗎?因為要去收購徐州海螺的是一家國企會有所幫助吧!
宋志平: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不是關鍵性作用。關鍵的作用還是價錢要好,為什么說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是因為我們在收購徐州海螺的同時和海螺形成戰(zhàn)略合作。[Page]
回憶交接時的感人瞬間
主持人:當時你們兩位負責人有過交接嗎?
宋志平:當時我記得是一個傍晚,他在小樓下開會和干部們告別,我在院子里的臺階等著他,下來我們兩個握握手,當時下了雨很多水,我覺得郭總眼淚都出來了,大家也會說他都賺勒錢怎么會掉眼淚呢?其實企業(yè)是企業(yè)家的孩子,就是把這個孩子要交給中國建材了,要交給宋志平了,其實也難以割舍,當時他上了車這個尾燈照著這個水花,這一幕我印象很深。
主持人:這是您聯(lián)合重組的第一站,非常重要,因為收購了徐州海螺,也確立了你們的江湖地位,但是江湖依然并不是全在你的手里,還是要面對很多江湖上的競爭者。
浙江的水泥行業(yè)可謂是群雄混戰(zhàn),而在南方地區(qū)沒有一條生產線不產一兩水泥的中國建材集團,卻計劃通過整合成立一家水泥公司,在浙江有四個人掌控了浙江水泥行業(yè)的半壁江山,分別是虎山水泥的張劍星、三獅集團老總姚季鑫、尖鋒水泥杜自弘、浙江水泥董事長馮光成。一個中字頭的國企他們能走到一塊嗎?
為什么殺入浙江
主持人:這四大天王本來是都要來的,后來又幾位說不好意思和您見面,來了一位張劍星先生。
張劍星:應該說在當時,我們沒有感覺到過中國建材會到南方來,剛提到的這四位里面有單位都是從事水泥行業(yè)30年以上的資歷,在水泥行業(yè)無論是在我們浙江省還是華東地區(qū),以至于在我們國內都生根這個行業(yè)。
“四大天王”心有所屬
宋志平:因為我決定了要做水泥大王,我就在思考什么地方我能去,我就選擇一個有市場潛力的地方,第二沒有像海螺這樣強大的競爭對手的地方,第三選在仗打的十分激烈的地方,大家已經開始無心戀戰(zhàn)了,大家都覺得這個仗沒法打了有倦意了,我覺得這地方就是我選擇的地方,江浙一帶當時就是這么個狀況,所以我覺得是時候了應該去了。
“四大天王”為何悔婚
剛講的收購海螺這是一個在我們水泥行業(yè)一個經典的案例,還有第二個案例就是汪莊會談,像劍星是參加了汪莊會談的,從北京出發(fā)在西子湖畔的汪莊擺下了一個茶室對著湖,我的想法是談這些敏感的話題,我們要找你個風景如畫的地方,讓大家比較舒服的地方,其實那一天我們談的并不輕松,整整一天從早晨談到傍晚, 因為這四個人都已經有人找過他們談過收購的事情,都比我們早,像劍星他們有一個化工集團在和他們談,浙江水泥有一個外國公司已經付了定金,正在搞盡職調查,尖峰水泥董事長兜里裝著去馬來西亞的機票,馬上就要賣給馬來西亞了,所以有時候我就想到無巧不成書這句話,當時為什么就那個時候去了,如果晚一個月,有些事情可能就沒那么簡單了, 那天談下來杜總出去打了一個電話,夠來我知道是退掉這個機票,浙江水泥馮總也退掉了定金,劍星是在這四個人里主張和我們合作,主張我們聯(lián)合重組。
張劍星:主要是因為當時宋志平總講的,就在當時的前提下宋志平總還沒進入的時候,我們雖然都是高技術含量的企業(yè),依然打的血淋淋,整個行業(yè)處于虧損,所以企業(yè)幾乎沒有盈利的,在這樣的過程中就我們這幾家企業(yè),本來也都可以牽頭但是誰也不服誰在這樣繼續(xù)競爭下去以后幾乎是幾敗俱傷
宋志平:我覺得是兩點,一點是中國建材的戰(zhàn)略。中國建材告訴大家,就是你們四家,我知道你們,每一家就都有了朋友。但是你們把四個不同的人,引進到這兒來,還是四家。你們還要繼續(xù)打下去。唯有我,中國建材,我可以同時把你們四家聯(lián)合起來,我們不再打仗了。解決了你們現(xiàn)在真正存在的問題。我覺得這個,大家都聽進去了。
主持人:這句話讓大家有所心動。
宋志平:所以當時我信奉一句話,你要變革,要改變,就要端出牛肉來。好處是什么,要顯而易見。我是拿出了三盤牛肉。第一盤,我收購大家。一是價格公平,我給大家優(yōu)惠,有適當的議價。他要賣給你,他一定覺得合適,他才會賣給你。第二盤,我們再留一點股權給你,不是說我收購,你走人,而是說我描繪的未來的這個前景,你們大家跟著我一塊兒發(fā)財。現(xiàn)在百分之百的全資是你的,可是你虧損,現(xiàn)在給你留30%,你過幾年可以賺很多錢。第三,因為剛才劍星講了,其實這些人他們都搞了幾十年水泥,你收購了他,你把他趕出去。他確實有了一大堆錢。但是人是要工作的,人要有事業(yè),有事干,有歸屬感。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就提出來,大家還繼續(xù)搞你的工廠,你還是管理者,你留下。
是否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
主持人:你每次都愿意多給他們一些錢,隨便有人寫一封信說,不久之前的收購當中,宋志平志平先生又多給了某某民營企業(yè)十個億,這當中你們得去查一查,有沒有涉及到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隨便告一狀。
宋志平:其實海螺的問題,后來我們就搞了一個,就是評估,再評估,就是說我們收購的再評估。其實這個收購再評估是國家組織的。因為當時對這個案子,大家都認為,有很多的疑問。為什么宋志平志平要花更多的錢去收購??墒?,當整個審計組去調查了以后,最后的結論是,中國建材的這場收購是雙贏的。而且對中國建材來講,收購是合算的。為什么?因為還是可以從后面賺錢,其實呢,收購是以市場論價,是以未來的價值的潛力論價。
如何面對收購后的質疑和非議
主持人:但是您擔憂不擔憂,別人如何來看你這個一起干的承諾?畢竟你是一個堂堂的國企,現(xiàn)在摻入了這么多的民企的力量。你那么早就開始了混合經營,其實在當時并沒有這樣的一個詞出現(xiàn)。
宋志平:是,我當時其實跟他們說,南方水泥是中國建材的,同時也是大家的。其實我壓力也很大。
主持人:甚至可能還會有風險。
宋志平:因為南方水泥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震動。因為一家央企,到了江浙一帶,這個市場經濟最發(fā)達的地方,要從事一個大規(guī)模的和民企的一場聯(lián)合。今天混合所有制了,大家都說真好。但在當時并不是這樣的。[Page]
中國建材是不是瘋了
主持人:我還記得在2008年的時候,有一篇文章就是專門針對中國建材的。這個文章的標題非常勁爆,叫《中國建材是不是瘋了》。
宋志平:這篇東西到了我們高層領導那兒,高層領導再簽給我,我拿到的時候,其實是有壓力的。同時報上就登出來文章,說是《國資委重拷中國建材》,這文章就出籠了。所以我當時是有壓力的。
主持人:當時我聽過有人是這么來質疑的,說你摻入了那么多的民企的股份,那我們一個堂堂的央企國企,變成給民企打工了。
宋志平:是這個問題。所以我們有些干部就說,說我們這不是無產者給資產者打工了嗎?我們都是拿薪水的,他們是有股權的,等等這些問題。其實內部大家,也有不一致的東西。其實關鍵是外部壓力更大。有兩種壓力,一種壓力是,這國企干嗎非要去找民企,沒好處你能去嗎?那還有一方面的壓力是,說那國企為什么欺負民企,這不等于國進民退了嗎?大規(guī)模地收購民企,到底你這個居心何在啊。
主持人:聽上去您是左右不討好,做了這樣一件事兒,而且我覺得最讓很多人替你個人擔憂的是,當時所有的政策或者文件,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明確地告知,你做這樣的一件事是對的。其實你是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在踏一個很多人不敢踏進去的雷區(qū)。
宋志平:是。所以當時其實也有一些領導來找我,勸我說:“志平,這事別做了。不要再做了?!憋L險太大了。但是我這個人,其實凡是我的部下都知道,這么多年來,跟員工都沒有紅過一次臉。大家可能畫面上看到我,我也很溫和。
主持人:對,還特有彌勒佛的這種感覺啊。
宋志平:但是我是一個有理性和邏輯思維的人,如果我認為這件事情我想通了,應該這么去做,我會堅持。我覺得這個時刻,確確實實需要一個企業(yè)領導人,其實我一直在擔心。
主持人:一直擔心到了什么時候?
宋志平:因為我在中國建材,當時那么一個處境,有二、三十億的收入,一個資不抵債的,負債累累的公司。其實我搞混合所有制,我當時其實是不知道“混合所有”這個詞,我起個名字,叫“央企市營”,就是中央企業(yè)市場化經營,我必須引進社會資本,我必須和民營企業(yè)合作,我沒有別的道路。所以當時大家有時候會說:“宋志平總你真有先見之明?!蔽艺f:“我沒有,我是被迫的。”所以我常覺得,其實改革是因為有問題,是倒逼出來的東西。如果給我一個很舒服的一個公司,我想我不會去這么做。
主持人:很多的改革都是被逼到了絕路上,是一種絕地反擊。
我一直擔心有一天會給我算總賬
宋志平:做這個,其實我一直心里就是提著的,我覺得有一天,人家會給我算一筆賬,可能企業(yè)做好了,可能企業(yè)真的成了世界的巨無霸。但是宋志平志平當時為什么能做出這件事,那件事,給我說一大堆。我其實有這個擔心。但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混合所有制經濟,是我們基本制度的重要實現(xiàn)形式。我覺得我一塊兒石頭終于落地了。
主持人:算是為你從前所有的一些舉動正名了一下。
宋志平:是的,我們國資委一位領導再一次公開的場合的演講中說:“中國建材宋志平志平整合水泥,開始有不同意見,很多人寫信?,F(xiàn)在看來中國建材整合水泥這件事是做對了?!蔽液芨袆樱驗槲矣X得這讓我想起了達爾文的學生,就是《進化論》的赫胥黎的一句話:“真理偉大而能取勝,但真理取勝要經過漫長的過程。”哈佛資深的一個副院長,叫鮑爾教授,親自帶著學生,整理了南方水泥的混合所有制重組的案例,現(xiàn)在成了哈佛的案例。
劉持金(泛太平洋管理研究中心董事長):這個案例當時在企業(yè)做的時候,鮑爾教授到中國來做調研的時,專門跟我談了幾次話,因為中國建材的前期的聯(lián)合重組,我們參與了很多。對它感觸最大的一點是,他認為中國建材這樣的一個快速的聯(lián)合重組的案例。能否把這個案例做成全球商業(yè)學院的案例,能不能復制,這是非常重要的。
對話朋友圈
主持人:其實跑到了今天,我知道很多人也在關注你的明天。我知道你有很多的好朋友,這些您的好朋友也是我們《對話》的老朋友,今天我們要通過一個特殊的方式,來聽一聽他們給您的提問。
郭廣昌提問:宋志平總,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我是郭廣昌,我很同意你的看法,就是企業(yè)發(fā)展的話,混合所有制是一個很好的方式。但這種合作當中,文化的融合也非常重要。那么在混合所有制當中,中國建材、復星醫(yī)藥未來在跟民營企業(yè)合作當中,你想尋找什么樣的民營企業(yè)來合作呢?然后,對對方的話,在文化上有什么要求?
宋志平:其實聯(lián)合重組在國際上失敗的案例有很多,其實失敗的大多數的原因是文化沖突。這個融合的文化就是在考慮利益的時候,要照顧到且首先想到他們。所以作為我們來講,我們應該就是有利他主義的思想,就是有包容的思想。我所聯(lián)合重組的企業(yè)能夠接受這種包容的文化,能和中國建材真真正正我們國民共進,大家一起雙贏,大家在一起結合起來,不分彼此。所以我講,其實一杯茶水,水可能是過去國有的,茶葉可能是民企的,我們泡成了一杯茶水,再去喝的時候,我們一定在想,這個水到底是國有的還是民營的嗎?不用去想了,因為它就是一杯茶水。
主持人:這個確實就是包容的力量,那我們再選一位企業(yè)家,要不我們選一位女士,董明珠女士。
董明珠提問:宋志平總作為中國建材的董事長,也是水泥部分的整合者,也是過剩產能的終結者,那么其他的產能過剩的行業(yè),能否復制你的模式呢?
宋志平:我覺得至少在一些傳統(tǒng)行業(yè)領域里邊,比如說像鋼鐵、化工,包括汽車制造業(yè)等,我覺得像建材整合水泥的這種模式是可以復制的。而且現(xiàn)在鋼鐵它們也在找我,但是坦率來講,國資委對我們企業(yè)有些要求,比如說我們的主業(yè),建材你肯定不能跨越到鋼材的領域里去,再搞一次鋼鐵大整合。但是,我也毫無保留地把中國建材整合水泥的這些案例和經驗,都跟他們講了。
正當宋志平志平率領中國建材集團在南方地區(qū)大局整合上百家水泥企業(yè),實現(xiàn)從無到有。在上海成立覆蓋浙江、上海、江蘇、安徽、湖南、江西、廣西等六省一市的南方水泥有限公司時。2008年金融危機來襲,中國建材的股票從每股38.05港元一路下跌到最低點1.46港元。股價像坐上了過山車??抠Y本市場融資的中國建材集團,面臨資金危機。而一大批已簽訂的收購合同正等著付錢,又一個難題擺在宋志平志平面前。[Page]
遭遇金融危機 沒錢收購怎么辦
宋志平:我當時主要是,我本來股票價格是40塊錢。我有一個計劃,我是想當時發(fā)行3億H股,40塊錢就是120億元。我是想拿120億元來做南方水泥的,我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所以阿拉伯人有句話叫沒有到手的錢不能花。結果正如剛說的,我都把協(xié)議跟他們簽了,要付錢了,我的股票跌到一塊多錢。那被我收購的這些企業(yè),他們也知道,那宋志平志平怎么辦?
銀行憑什么幫我
主持人:所以十幾年前的那個疑慮再度來襲,你有錢嗎?你拿什么錢給我們?
宋志平:這時候我肯定不能向資本市場求救了,那我掉過頭來,就得向金融市場來找錢。
主持人:很多人覺得您的運氣太好了。
宋志平:我覺得我相信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其實這些銀行都是當年看著我從北新怎么把一個艱難的企業(yè),一個沒有信用的企業(yè)變成了一個有信用的企業(yè),一個優(yōu)秀的企業(yè)。怎么把中國建材從那么困難,變成了一個香港的上市公司。所以,我就講包括最后支持我的最大一家銀行。我做過令它們感動的事情,就他們在上市的時候,它們清理一些歷史的舊賬,是十年、二十年以前的一些賬。然后就派人找我說,“宋志平總,沒想到賬上還有你們欠的以前的一些錢?!蹦且话愕膰螅谶@個問題上會說,“噢,撥到資產公司去吧。我眼前沒有錢。”但是我沒有。我說我知道你們要上市,所以我當時就籌集了錢,把它的錢還上了。后來這家銀行說:“我們其實去的時候,沒想要到這筆錢,恰恰就是這家銀行,后來在我遇到這個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就支持宋志平志平的聯(lián)合重組。無論如何要讓他過這一關。所以,一次性給了我120億元的現(xiàn)金貸款支持,使我度過了那一關。
機智問答
收購是否會造成國企壟斷
主持人:接下來,其實按我們欄目組的設想,它是一個極致對話的環(huán)節(jié)。所謂極致對話,我們希望能夠給你一些壓力。當然也許這個壓力,我們會從第一個外在的條件說起,就是時間。我們會在一分鐘的答題時間里來傾聽你的內心。宋志平總,您做好準備了嗎?
宋志平:我準備好了,因為你是讓我說心里話。
主持人:對,謝謝您的這份坦誠。好,請聽題,未來如果您把水泥行業(yè)90%的民企都收購了,會不會出現(xiàn)壟斷,會不會成為典型的國進民退,那么這種收購,是不是明顯擠占了我們民企的生存空間?計時開始。
宋志平:其實壟斷和規(guī)模無關,壟斷只是和你是不是濫用了市場支配地位。如果我們有規(guī)模效益,如果我們的規(guī)模大了,會有規(guī)模效益。但是這個規(guī)模效益是在一個合理的范疇里,其實我做企業(yè)想做大,我并不是想去壟斷,我是想有一個合理的效益。我也反對壟斷。那么其實我搞混合所有制,不是擠占民企,是讓它們和我一起發(fā)展。我其實不是把它們擠出去,而是把他們拉進來。我們共同發(fā)展做混合所有制。你看中國建材里面多少民營企業(yè)家,國藥里面有多少民營企業(yè)家,大家在一個平臺上。
是否擔心被炒
主持人:下面請宋志平總來聽我們的第二道題,現(xiàn)在中國建材三分之一是國有資本,那么如果未來國有資本繼續(xù)減少,可能少到了10%,如果其他90%的民營資本合起伙來把您給炒了,那你那個時候到底該怎么辦?
宋志平:首先我覺得,它們不會炒我。因為我做董事長不只是給這10%做,我主要是給大家做,包括這90%。所以我想,我是這個出發(fā)點,它們不應該炒了我。但是如果它們真的哪一天犯個錯誤,聯(lián)合起來把我炒了。
主持人:這叫犯了一個錯誤。
宋志平:那我覺得也是正常的,因為它們用股權說話,我接受市場的選擇,我覺得我那個時候,我會打起背包出發(fā),也不帶走一片云彩,我能做到。
主持人:您設想過一個合適的國有股的比例嗎?
宋志平:國有股的比例,現(xiàn)在我是30%,當然那一天討論也可以到20%,但是我覺得也不能太少,比如5%或6%。我覺得可能20%到25%左右是一個底線。也就是四分之一左右。
國企給你的錢夠嗎
蔣國榮(中金公司投資銀行業(yè)務委員會執(zhí)行主席):我想宋志平總作為混合所有制的先行者,想請你評價評價,在目前的這個體制之下,你個人的激勵到不到位,和你在你企業(yè)里面的還有國企這一邊的員工的個人激勵,這套體制到不到位。
宋志平:我認為現(xiàn)在在國有企業(yè)里邊,包括國有企業(yè)我們做的混合所有制里邊,對于國有企業(yè)這方的干部的激勵機制是不到位的,所以這次在改革里邊,我們提出在混合所有制里邊,要有員工的持股,但員工持股有各種方式。所以我覺得,我們下一步改革,就要在國有企業(yè)里,在混合所有制里邊解決,如何能夠讓我們的這個企業(yè)領導者,企業(yè)的管理層和員工,讓他們能有激勵機制。也就是常講的,把資本要素和勞動者要素都結合起來,共同來考慮。
主持人:您回避了一個特別敏感的問題,您覺得對您個人的激勵現(xiàn)在這個力度夠嗎?我們也不好意思打探,您到底每年拿多少錢。
宋志平:其實我前不久也跟我的領導,報告過我的想法。我個人感覺到,過去這么多年,其實我們做國有企業(yè),我們是靠責任心、事業(yè)心加政治覺悟。但是我們現(xiàn)在被推向市場,我們在混合所有制里邊了。我覺得我們下一步,應該是責任心加事業(yè)心加激勵機制,就是我們把精神和物質統(tǒng)一起來。我個人也服從這個。
結語
主持人:不管從前你曾經用過什么樣的眼光去看待國企的掌門人,我希望今天這期《對話》,可以讓你看到一個更加真實的國企掌門人。我知道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你曾經那么深情地回憶過自己的青春年華。比如說您曾經寫過,我們曾經有過那樣一位充滿理想的一絲不茍的廠長。但是往事并不如煙。我再想說,如果十年和二十年之后,我們再來抒寫今天的宋志平志平先生的話。你希望什么樣的一些描述可以準確的來描繪此刻的你。
宋志平:其實我今年58歲了,我覺得如果未來描述的話,大家能夠記得,有一個58歲的人,他站著被綁在桅桿上為大家眺望遠方。
主持人:謝謝您一直站在那里眺望遠方,為了團隊為了更多人,謝謝大家關注我們的對話!
編輯:張曉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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